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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革「造反派」領袖三度逃港歷程

一年前,筆者拜訪肝癌纏身的劉憲平,聆聽他述說生命故事,這位目光炯炯的長者,憑着堅強的意志抗癌逾10年,並為美東樹立「逃港罹難知青紀念碑」出錢出力。他相信,為逃港死難者豎立紀念碑,是對一個時代的見證。他自己就是親歷者,經過三次驚險偷渡,才與太太陳華美一同來到彼岸的香港,從而有機會記錄下自己和身邊人經歷的一切。

「逃港罹難知青紀念碑」第二碑於美國新澤西州的恆福陵園落成,劉憲平見證立碑過程,了結自己的心願。(曾蓮/大紀元

5月4日,罹癌11年的逃港知青劉憲平(本名劉國旋)在美國紐約與世長辭,77載崢嶸歲月劃上句點。回首滄桑往事,這位「生命鬥士」是大時代下的弄潮兒,他的經歷,猶如一個年代的縮影,往事不會如煙。

2023年10月29日,劉憲平親友為罹患肝癌晚期的他舉辦「生前告別會」。(林丹/大紀元)

一年前,筆者拜訪肝癌纏身的劉憲平,聆聽他述說生命故事,這位目光炯炯的長者,憑着堅強的意志抗癌逾10年,並為美東樹立「逃港罹難知青紀念碑」出錢出力。他相信,為逃港死難者豎立紀念碑,是對一個時代的見證。他自己就是親歷者,經過三次驚險偷渡,才與太太陳華美一同來到彼岸的香港,從而有機會記錄下自己和身邊人經歷的一切。

訪問中,他毫不掩飾自己的過往:「我以前是紅衛兵,那時候廣州最大的中學生紅衛兵組織——廣州兵團,我就是兵團司令。」文革時期轟動一時的學生組織在高峰期達14,000人,看起來是萬人之上的「劉司令」,並沒有成為文化大革命的「功臣」,卻淪為階下囚。

講起中共對他和身邊人的迫害,他有着切身體會:「因為我們是在那種浪潮下走出來的,其實知青偷渡這件事,是『文化大革命』的繼續。那時候沒有書讀,很亂。」回顧歷史,當時的「造反派」紅衛兵向毛澤東效忠,支持毛搞「文革」,在被中共利用完畢後一樣被拋棄,被開槍鎮壓。劉憲平續言:「我們那時候根本不相信會發生這些事,但就是發生了。所以(中共)『六四』開槍對我們來說是耳熟能詳,就像活摘法輪功學員器官的事情,一講我就能明白,很好的人體可以賣錢,它一定會這樣干,中共就是禽獸。」

2023年3月25日,劉憲平接受大紀元專訪,分享《廣州文革史手稿》背後故事。(曾蓮/大紀元)

文革史手稿失落40年

去年訪問期間,劉先生拿出一疊厚厚的文稿遞到筆者面前:「我覺得我的事已經做完了,對這個世界我已經無憾。你要了解我文革的經歷,我給你看這份材料。」

《廣州文革史手稿——從廿一中文革談起》(下稱《文革史手稿》)是手寫稿,用化名「子川」撰稿,在1977年在香港完稿。這位當年高中三年級學生,一手組建了廣州21中最大的紅衛兵學生組織「東方紅公社」,同時又發起組建了廣州中學造反派最大的紅衛兵聯合組織「廣州兵團」,並被推選為司令。

這份手稿曾經在箱底塵封了近40年,直到2018年因做文革研究的譚加洛(阿陀)找到劉做訪問才重見天日,變成如今的打印版。如今,這份文稿的手抄原件,阿陀正在進行二次整理,將安排捐獻給美國的一間知名大學研究機構,作為文革史的見證。

談起寫稿的契機,劉憲平提到逃到香港後做的第一份工作,在一間大學的研究中心做助理。當時一位猶太人教授對中國的文革史很有興趣,了解到他在大陸時曾經擔任紅衛兵領袖,就請他整理自己的經歷,作為這位教授研究的一個案例。「教授提議我分析當年我所在的紅衛兵組織怎樣發展起來,這本材料就是我給教授的手稿。」

阿陀今年4月底接受記者採訪時說,當他2013年收到劉憲平手稿時,感動不已,有一種被託孤的沉重。當時劉憲平剛剛被查出肝癌,腫瘤比拳頭還大,劉擔心自己命已不久,就將自己人生中最寶貴的一份文件託付給老友。阿陀主動負責手稿校對勘正,他認為,這份手稿是1966至1968年期間廣州中學(及廣州市)文革舞台權力博弈和權力交替轉移過程的原生態回放。作者以親歷者視角,記載了一群廣州中學生,在1966年的夏天,當以革命幹部子女為首的「紅五類」紅衛兵「破四舊」打砸搶,宣揚「老子英雄好漢,老子反動兒混蛋」血統論,製造「紅色恐怖」的狂潮中,平民子弟如何利用文革中一度開放自由結社的機會「揭竿造反」,打出紅衛兵旗號,組建一支與血統、貴族保守派紅衛兵對立的反血統論、造反派紅衛兵的全過程。

由中國廣州投奔自由逃至香港,後抵達台北的「紅衛兵」王朝天(又名季水生)所佩帶的東方造反團紅衛兵臂章和證章。(維基百科公有領域)

「造反派」也被中共欺騙

阿陀分析,當毛認為國、省乃至各級官員被劉、鄧控制,自己已大權旁落而發動文化大革命、打倒「走資派」的時候,就鼓勵這些平民出身的紅衛兵去反對各級當權派;到文化大革命搞了兩三年以後,毛澤東在各地成立了「革命委員會」,自己重掌大權而想結束文化大革命時,紅衛兵「造反派」就成為了被打擊的對象,甚至入獄,成了替罪羊。其中有的「頭頭」文革活躍分子,被批鬥、逮捕,受到打擊。

與此同時,1968年秋天把當年六屆中學生大部分趕至農村或農場,美其名曰「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」,即「上山下鄉」,以懲罰的方式將這些過去的「功臣」趕走。劉憲平就是在這個浪潮下入獄,感受到「兔死狗烹」被欺騙的滋味,也讓他深深明白文革過程中毛澤東、江青翻手為雲,覆手為雨的手段,坐監、下鄉的過程讓他體會到對前途的絕望。廣東還有得天獨厚的條件,臨近香港,容易接收到短波資訊,收到海外電台。而且親友之間消息流通,也讓他更加了解對岸香港的情況,從而萌生了逃港的想法。

劉憲平提出,在「大逃港」浪潮下,奮力出逃的人不乏有大量當過「紅衛兵」受騙上當的年輕人。「我是壞頭頭,一定要受一些苦,我坐監的時候,是沒有人跟我同倉的,我就一個人在裏面坐了差不多一年的時間,當時我擔心我出來的時候已經不會說話了。」那不堪回憶的日子,他談起來還不寒而慄,在大時代下意氣風發的學生,原本對未來充滿着憧憬,此時感到迷茫和失落。

1966年紅衛兵砸掉亨得利牌子。(維基百科公有領域)

兩次偷渡失敗仍不放棄嘗試

從監獄出來後,劉憲平申請去中山坦洲插隊務農,因為他的未婚妻在那裏,但很快被人發現他的「黑歷史」,當地公社不收留他,安排他去廣州附近的九佛農場,文革期間對送來監管、勞動改造的人懲罰特別嚴厲,曾經打死過人,他們認為只有這樣的地方才能「鎮得住」他。

此時此刻,劉憲平已經看清了中共政權的真面目,歷經文革浩劫,無論是支持中共還是反對中共的人,都是落得被迫害、批鬥的下場,他不再相信中共會有任何仁慈的表現,哪怕表面「春風化雨」,實際上是佈滿了天羅地網誘拐人上當。在九佛農場務農期間,他已經打定主意要逃港。

1972年第一次逃港時,他和未婚妻身穿綠色軍衣上了火車,計劃來到深圳邊境跟朋友會合逃港。「我們對坐,前面有個桌子,擺了兩杯茶,當時火車過東莞後,一陣搖晃,桌面上那兩杯茶就倒下了,弄濕一地,那時候我的心一沉,感覺到這次必敗,意頭不好。真的是這樣,我們下車時沒見到約定的朋友,他當時被生產隊一些事情困住了。我們沒有人來接應,就引起邊防人員懷疑,翻查我們的包,查到帶了乾糧和一些裝備,判斷我們是要偷渡,就把我們抓起來,坐了兩個月監倉。」

在九佛農場,劉憲平因為文筆好、有禮貌,常常幫在農場下鄉的人寫信,又送他們煙,跟身邊人的關係不錯。前期的鋪墊讓他第一次逃港失敗後果沒有那麼嚴重,被簡單訓了幾句就過關了。

劉並沒有對逃港死心,繼續策劃第二次逃跑,這次計劃是「三人行」,與未婚妻還有一位同伴盧適衡一起走水路,從坦洲出發,走澳門的水域。千辛萬苦穿越水域來到澳門邊境,上岸時卻被一片蚝田阻礙前行,「進入了澳門邊境,沒想到這裏有一大片蚝田,我們完全沒有準備,只是穿普通的波鞋(球鞋)。走蚝田要有特殊的裝備,用鋼板做鞋底,才不容易被割穿。」劉憲平和未婚妻被困在蚝田中,寸步難行。同伴盧生多次偷渡未果,若今次再不成功,被捕的後果非常嚴重,他當時奮力跋涉穿越蚝田,終獲自由。劉憲平和陳華美沒有過蚝田的經驗,被困在其中,後來被萄警發現。因為當時澳門並沒有收留非法移民的政策,被捉到就會被遣返,兩人被帶到澳門警局審問,坐了幾天「洋監」後被遣返大陸。

第三次偷渡「竹竿」神跡絕處逢生

1975年,劉憲平決定再次逃港,這次的逃港計劃足足安排了兩年。期間,他與陳華美結了婚,儀式很簡單,兩家人一起吃了餐飯,兩人就結為連理。「當時準備『起錨』(偷渡),就覺得我們要結婚,到了外面省得麻煩,如果是女朋友沒有名分,大家也講不清楚,就先辦結婚。」

有了第一次經過水路的經驗,劉憲平一行人在第二次就對路線和天氣做了深入的研究。「我們當時每天都開收音機聽漁訊,每天都會播報漲潮落潮的資訊,這個信息很重要,可以幫到我們計劃哪天方便下水,怎樣可以借着潮汐情況上岸。這個漁訊我們聽了兩年。」與此同時,劉憲平還與同伴悄悄準備自製橡皮艇,用醫用橡膠帆布等等製作出兩個可以吹氣的橡皮艇,可以承載五人,有他的太太和另外三個朋友。

這一次仍是從坦洲出發,計劃扒艇到澳門去。為了避開邊防軍,他們繞山路到偏僻的海邊。劉稱,他們準備了7天的乾糧,但是在山區迷路了,走了超過10天:「我們在山裏走的時候,到水塘取水,喝的水還有牛屎味,黑夜到農田刮番薯,也有泥味,但是因為肚子餓了,都照樣吃,沒問題。年輕的時候求生能力真好。」

就這樣,翻過一個又一個山頭,向着有光亮天空的方向行動,他們一行人終於走到了目的地。那時他們已經又累又餓,精疲力竭。到了地圖臨近下水的海邊,頓時傻了眼,原來這個地形是個懸崖!懸崖的下面,才是海路,可以前往澳門。

穩住怦怦跳的心,他們又意外發現在懸崖邊上一枝竹竿,應是附近的蚝民上下用的,就這樣,他們順着竹子滑下去到了海邊。迎面而來的海風,讓劉一行人感到欣喜。當然,這才是冒險的開始。

根據他們了解到的漁訊知識,安排好了落水的時間,在海上航行最初算是順利,但不久後遇到大風浪,小艇被打翻了。眾人紛紛落水,在大家感到絕望之際,意外發現海中央插着一枝竹竿!陳華美感嘆:「第二枝竹竿出現,真的是神跡!」他們藉助這枝竹竿的力量,幫助將小艇反了上來,一路撐到附近的小島上,此時的橡皮艇在風浪中折騰穿破了,當時也夜深了,他們決定在小島上過夜,並補好小艇,準備第二天再出發。

第二日,他們吹漲隨身攜帶的備用艇上路,見到澳門的防波提後,眾人欣喜非常,就以為靠岸了,棄艇上了防波提。但他們高興得太早,到了防波提才知道,這裏離澳門當地還差很遠一段路。幸好身上還帶着之前補好的艇,吹氣後還能撐一段時間。當他們重新啟航奔向澳門時,在海中突然聽到傳來馬達聲,一個快艇停在了他們身邊。劉憲平說:「當時不知道是什麼人,但判斷感覺不像是捉我們的水警,談了幾句發現,這艇家是做『人蛇』生意的,他們收留了我們,帶我們去到澳門落腳。」

就這樣,劉憲平和太太安全到了澳門,聯絡到第二次逃難時成功逃脫的盧適衡,盧生幫了他們大忙。後來他們輾轉又去到香港,開始了新生活。1977年他和朋友一起創辦了《北斗》雜誌,是當時首個逃港紅衛兵海外創辦的雜誌,他和太太加入編輯出版行列,並將自己文革期間的經歷撰寫發表。

1975年,抵港卒友(逃港者自稱「卒友」)於香港鹿頸旅遊合照。(劉憲平提供)

1978年,劉憲平以難民身份輾轉來到美國,隱姓埋名做起了生意,文革、逃港時所經歷的驚濤駭浪,就埋藏在心底的一角。

劉憲平太太執信女中卒友香港合照。(劉憲平提供)

劉憲平和太太赴美第一站——夏威夷。(劉憲平提供)

如今「離港潮」與當年「逃港潮」心情一致

與劉生談起如今香港人的「離港潮」與當年他們的「逃港潮」,他認為此時港人的心情和當年他們想離開大陸的心情是一樣的:「我覺得這兩批人是同質的,一樣是想遠離中共,我們當時的『遠離中共』,並沒有太多雄心壯志,不是像民運人士那樣的想法,就是像安靜的過一個平凡人的日子。我相信如今這批,帶着孩子離開香港的父母也一樣,他們的父母是我們的年紀,當時他們選擇留在香港,現在這張牌就變成了他們下一代接,他們下一代就要離開香港,我們當年一早選擇離開,只是提前做了這個決定。」

新澤西州的恆福陵園。(曾蓮/大紀元)

面對輪迴的歷史,劉憲平最後的心願,就是儘量收集名單,刻在「逃港罹難知青紀念碑」上,用一個個真實的名字和故事代代相傳,讓歷史銘記他們這一代人。

責任編輯: 楚天  來源:大紀元專題部記者曾蓮採訪報導 轉載請註明作者、出處並保持完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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