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段時間,我去參加一個兩性親密關係沙龍。
中間聊到一個話題:是什麼原因,讓你想跟眼前伴侶建立持久的親密?
大家紛紛分享自己的觀感體驗:性格匹配、背景相當、價值觀一致……
倒是玲子的回答令我眼前一亮。她說:「我們之間有聊不完的廢話。」
有一次她跟男友去影院看《旺卡》,電影展示了很多魔法巧克力。
回家路上,玲子半開玩笑:「我也想吃魔法巧克力,你來做吧。」
「好呀!」男友回答。
隨後,兩人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,認真探討了起來:
魔法巧克力要怎麼製作?
要用什麼材料製作?
要從哪裏搞到材料?
……
儘管探討了一個多小時,最終也沒得出一個切實可行的製作方案,但這個漫無邊際的討論,卻讓玲子感受到無窮無盡的滿足與樂趣:
「就是一種需求有人傾聽,願望有人相隨,快樂有人相伴的感覺。」
這是一種她從小到大未曾經歷過的「跟親近之人說廢話」的體驗。
小時候,玲子的父母非常重視效率——
從不跟她講廢話,也不陪她做「無用功」,更不允許她浪費時間。
每當玲子想探討一些話題,或想嘗試一些感興趣的事物,父母都會優先考慮「是否有利於學習」:
如果是,他們會非常配合地回應、支持玲子,但同時也會給玲子下達諸多任務要求;
但如果不是,他們就會非常不耐煩地呵斥並制止玲子——
「不要整天講這些沒用的,小孩子怎麼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想法?趕緊學習去!」
小學時期選報興趣班,玲子想報書法和繪畫。
當時父母判斷書法對學習有益,畫畫對學習無益,便只給玲子報了書法班,不報繪畫班。
與此同時,父母還給玲子購買了很多書法本,每天給玲子佈置任務,監督着她練習書法。
結果這一頓操作下來,玲子逐漸喪失了學習書法的熱情和樂趣,甚至還對它產生了牴觸。
「我感覺父母就像一個嚴苛的監工,而我則是一台學習機器,我感到很壓抑,也很痛苦。」
聽完玲子的分享,我陷入了沉思。
過去長久以來,我們的教育都在盛行一種「功能式養育」。
即:對孩子所有的愛與關注,都圍繞着一個特定功能展開。
其中最常見的,就是學習功能,就像玲子的父母——
無論孩子說什麼話,做什麼事,都要求圍繞着學習去展開;倘若跟學習沒太多關聯,就毫不客氣地扼殺掉孩子的熱情。
這樣的教育方式,或許能讓孩子及早產生學習意識,把時間和精力集中在學習上。
但它給孩子成長帶來的局限和弊端,也是顯而易見的。
首先它會帶給孩子一個「直觀體驗」:
我是一個學習的工具,而不是一個完整的人。
玲子告訴我們,在成長中的很長一段時間,學習是她唯一的任務,也是她唯一的價值來源。
每當她想做一些學習以外的事情去放鬆一下自己時,內心都會冒出一個聲音不斷提醒、鞭笞她:
「趕緊學習,別浪費時間了,再不學習你就落後、被淘汰了……」
這個聲音時刻監督着她,令她一刻也不敢懈怠,一刻也不敢放鬆。
那時學習對她而言——
不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熱愛與追求;
而是一種父母內化在她心裏的要求,一種習慣性的自我逼迫。
其次它會教給孩子一種「人際模式」:
用功利心去聯結他人,但很難真正收穫親密。
大學期間,有幾位男生同時追求玲子。
玲子選擇了學習能力最強的F,因為這個特質對她的學習最有幫助,然而戀愛期間,她卻感到很壓抑:
每當她想跟F探討一些問題時,F都會快速給她拋來標準答案;
如果她表示不理解,F就會很不耐煩,甚至還會嫌棄玲子笨。
後來F申請上國外名校的研究生,提出了分手,理由是玲子跟不上他的成長步伐,玲子深受打擊,一度陷入抑鬱頹廢、自我懷疑。
那段戀愛帶給她的——
不是一種溫暖的愛、聯結與親密;
而是一種功利式的審視與評價,一種習慣性的挑剔與貶低。
總的來說,無論是成長過程,還是大學戀愛,玲子感受到更多的是壓抑與痛苦,而不是快樂與滿足。
由上不難看出,功能式養育或許可以提高孩子成長的效率,
但卻會無形中扼殺了孩子的自我認同感和親密聯結的能力。
那麼,有沒有一種養育方式——
既能培養孩子的成長熱情,又能令孩子獲得自我認同感和親密聯結能力呢?
其實是有的。
那就是自體心理學家科胡特倡導的:「鏡映式養育」。
即:父母像一面鏡子般,照見眼前真實的孩子。
它不需要孩子根據父母的標準和意願,去發展某一個特定功能;
而是需要孩子根據自己的自主意志,去發展自我,成為他自己。
具體來說,鏡映式養育包含三個緯度:
其一:不要帶着目的去培養孩子。
很多父母養育孩子,總是帶着某種目的或期待。比如,
有的父母小時候沒好好讀書,便要求孩子一定要考上重點大學;
有的父母關係不和,便把情感寄託給孩子,讓孩子充當小伴侶;
……
然後不管孩子真實的需求和願望是什麼,家長都會把孩子引導到某一特定功能上。
這樣做,不僅會限制孩子自我意志的發展,還會扼殺孩子的成長樂趣和存在價值。
父母如果真的愛孩子,就應該放下自身的目的和期待,尊重孩子自己的需求和意願。
要知道,孩子是一個獨立的個體,而不是父母生命的延伸。
其二:耐心傾聽孩子說"廢話"。
6歲的多多聽到電視播報地震新聞,他問爸爸:「地震死了多少人?」
爸爸回答了一個數字。
過了幾分鐘,多多又問:「地震死了多少小孩?」
爸爸愣了一下,回答了一個大概數字。
過了幾分鐘,多多又問:「地震死了多少幼兒園的小孩?」
爸爸終於不耐煩了:「你到底有完沒完?趕緊寫作業去!」
表面上看,這樣沒完沒了的對話,似乎沒什麼意義。
但如果爸爸能夠多一點耐心去回應多多,他也許會發現:
多多真正擔心卻沒有說出口的是,萬一地震來了他怎麼辦。
他是在表達他對地震的恐懼,以及對自身安危的擔憂。
父母如果真的想了解孩子的內心世界,就應該儘量耐心回應孩子提出的問題。
在孩子暢所欲言的過程中,我們會逐漸理解孩子「廢話」背後的真實意圖,並與之建立內在情感的聯結。
其三:允許孩子做"無用"的事。
5歲的傑克用兩隻手兜着屁股,不停地跳躍,樣子有些滑稽。
「你在做什麼?」媽媽問道。
「我在嘗試把自己抱起來。」傑克回答。
「那你成功了嗎?」媽媽繼續問道。
「沒有,我總是會掉下來。」傑克一臉苦惱。
「為什麼會掉下來呢?」媽媽繼續問道。
「我不知道,我明天問問老師。」傑克回答到。
由始至終,媽媽都沒有嘲笑傑克,也沒有阻止他,更沒有急着去告訴傑克標準答案。
而是先允許孩子去嘗試,然後通過啟發式提問去引導孩子思考,最後再由孩子自己去尋找問題的答案。
這是一個孩子自主性形成的過程,也是孩子在探索中不斷學習、思考和成長的必經之路。
一個在鏡映式養育中長大的孩子——
他會在關係中看見自己,獲得自我認同感;
也會在關係中看見他人,收穫親密的聯結。
玲子男朋友是一名設計師,他在工作領域很有創造力,頗受同行認可。
一開始玲子選擇跟男友在一起,是基於對他才華的欣賞。
但剛在一起時,玲子卻不太能適應,因為她發現男友經常「不務正業」。
比如節假日期間,玲子會不間斷地參加一些業餘學習,但男友不是組隊玩遊戲,就是研究花花草草,從不學習。
玲子看不過眼,開始下意識地干涉男友,督促男友去做一些有用的事,別整天浪費時間。
男友既不反駁也不妥協,只是堅定且溫和地回了玲子一句:「我喜歡呀,我覺得很快樂。」
後來有一段時間,玲子在工作上面臨很大的壓力,經常壓得她喘不過氣。
為了舒緩繃緊的神經,她開始搜集各種奇怪表情包,時不時看着樂一下。
有一次,她誤按了按鈕,把表情包給男友發送了過去。
她尷尬地撤回。
但沒想到,男友剛好看到了,隔了幾分鐘,他給玲子回了一個類似的表情包。
「哈哈,遇到同道中人了。」玲子想着,又發了個滑稽表情包過去。
就這樣你一來我一往,兩人互發了幾十個表情包,在偷偷樂的過程中,玲子整個心情也舒暢了起來。
從那以後,每當玲子被工作壓得喘不過氣時,就會跟男友互發各種滑稽表情包,作為解壓。
她一直以為男友也有搜集表情包的興趣。
直到有一次聊天,她不經意問起這個事情,男友回應道:
「沒有哦,我平時很少發這些表情包的。是為了配合你,陪你娛樂,我才搜集的。」
那一瞬間,玲子突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感動。
原來,做無聊的事是可以不被苛責的,甚至還會有人願意陪着你一起無聊;
原來,這種鬱悶有人開導,孤獨有人陪伴,快樂有人相隨的感覺如此溫馨。
當真切體驗到這種被看見、被接納的美好感覺以後,玲子再也不苛責男友的「不務正業」了。
她開始用心地去跟男友交流,了解男友組隊玩遊戲的樂趣,聆聽男友研究花花草草的心得,兩人關係愈發親密。
寫在最後
在任何一段關係中,如果只講究效率,缺失了彼此的看見與聯結,
那它就是一段冰冷的、沒有感情的關係,無法讓人從中獲得情感的滋養。
人與人之間最真誠的看見,都藏在一句句不帶目的「廢話」之中;
人與人之間最真切的聯結,都藏在一件件不經意的「無用」小事裏。
希望我們跟自己的伴侶、孩子有事沒事多說一說「廢話」,有空沒空多做一些「無用」之事。
廢話,有時是最美的情話;無用之事,有時是最溫馨的回憶。
謹做此文,與你共勉。